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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痛飲從來別有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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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年的春天,桃花盛開,李花盛開,杏花盛開……仿若所有的花都開了,如同心中的希望一般,全然盛開。只可惜,待到桃花謝了,他也未歸來。

蕭未雪終於哭了,因為風、月告訴蕭祿、蕭延,顏昔很好、身強體健,甚至還前去妹夫家參與了外甥的周歲宴,卻始終未回長安。

當春日的最後一朵花落下之前,他回來了。而當他登門造訪之時,卻被人轟了出去。

蕭延淡淡道:“未雪已被家母婚配與他人,你還知道回來麽?”

顏昔震住,不相信般,欲奪門而入。她那樣的性子,嫁給旁人,便如同死人一般了吧?

蕭管家拉住顏昔,拽到一旁去:“顏先生,三小姐為了你的空口承諾,一直堅信你很快便會歸來,每一日都會去城門口等你,一站便是一日。遭人議論,說是什麽棄婦!直至那日侯爺親自去陪著三小姐站了一日,抱著昏迷的小姐回府。之後,侯爺便不允許小姐再去城門口守望了。你可算是來了,小姐等你等得好苦啊!”

蕭管家一番苦水倒出,攪得顏昔心中歉疚不已。

顏昔輕聲問道:“未雪現下,身子如何了?”

蕭管家擦了擦老淚:“身形消瘦,只怕顏先生認不出了。她此刻應在準備禮品,怕是不方便見你。”

顏昔呆住,果真是已經許配給別人了麽?未雪那樣的性子,想必是真的會答應的罷?何況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既是同老夫人做的主……是自己來得太遲了!

此刻,蕭府內。

蕭未雪聞得顏昔來了,欣喜若狂地邁出門,蕭祿一把拽住她,喝道:“不許去!”

蕭未雪懇求地望著蕭祿:“大哥,未雪求你了!”

蕭祿最見不得她哭,只得松了手。

顏昔深深自責著,頹喪地轉身,一步步艱難地挪著腳。

忽聞背後軟軟的聲音喚住他:“往之哥哥!”

顏昔震住,還未回身便被蕭未雪抱住。顏昔緩緩轉過身,低眉望著眼前的弱不禁風的19歲女子,將近三年的時間未見,已然瘦骨嶙峋了麽?心底不由抽痛。顏昔怔怔地問:“你許給何人了?”

蕭未雪一頭霧水:“什麽許給何人?”

顏昔驚喜地笑了:“原來,你尚待字閨中,並未婚配麽!?”

蕭未雪沒好氣地白一眼蕭延與蕭管家,柔聲道:“未雪只嫁與往之哥哥,旁的人都不嫁!”

正當兩人相擁之時,蕭延咳了咳。蕭未雪即刻松了手,雙頰早已紅得不可遏制……

年過花甲的顏路,大病之後,身子骨雖瘦了下去,但精神恢覆得甚好。許是由於本為醫者,深谙調養之道,現下的顏路亦是神采奕奕。顏路上門提親,將聘禮奉上,替顏昔解釋道:“犬子為行孝道留於家中三年之久,望同夫人與侯爺輕責。”

同夫人見得顏路年過六旬還親自登門,加之對蕭何遺言的尊重——只要是未雪喜歡的男子,不管是否門當戶對,品行好、護得了未雪即可。遂,很快便同意了。顏昔深深覺得,真是不虧這個姓!

蕭未雪跪在地上,朝著同夫人、蕭祿、蕭延,一一拜別:“母親,大哥,二哥,未雪即日便出嫁了,這多年來的恩情,未雪無以為報。”同夫人命蕭祿扶起了蕭未雪,輕聲道:“好孩子,且安心去罷!”

臨行前,蕭未雪對蕭祿輕聲道:“大哥,雖說大嫂可能是高後派來的細作,但好歹算是賢妻,你別太虧待她。蕭家行得正坐得直,你如此,反倒落人口實。”蕭祿笑了:“我明白,你放心做你的新娘罷!對了,你們即將成為夫妻,可別再一口一個‘哥哥’了。知道麽?”蕭未雪羞紅了臉:“那,喊什麽?”蕭祿嚴肅道:“往之,或者夫君。”

她悶悶地答應,便入了馬車。

原本婚嫁,男女均不得再婚前見面,只是顏昔擔心顏路,遂一路在側……

……

一路南行,直達會稽。迎得嬌妻,顏昔心中的石頭落了地。

入夜。

一切繁文縟節完畢後,蕭未雪柔美的臉孔泛著倦意,對身旁的顏昔輕聲道:“往之哥哥,未雪累了。”

顏昔心疼地抱起她,回至新房內:“趕路本就是苦事,加之三年來你一直未能安眠,自是易倦的。這些繁雜的禮儀,著實令你辛苦了。”顏昔將她小心翼翼地放於榻上,柔聲道,“現下可以好好歇息了,看你已是乏困至極,先睡罷。”

她有些好奇:“那,那你呢?”

顏昔望著那張可愛的驚慌面容,笑了:“我自是與你一起。先卸妝罷。”

顏昔擰幹了帕子,輕柔地擦拭。

待處理好,顏昔發覺蕭未雪似乎困意全無,笑著:“未雪,有件事,需要同你商議。”

蕭未雪好奇地望著他:“何事?”

顏昔微笑:“我們已結為夫婦,那麽,你可否將‘哥哥’二字省掉?喚我‘往之’,好麽?”

蕭未雪雙頰泛起了紅暈,咬了咬唇,支支吾吾道:“往、往、往、之。”

顏昔驀地笑出聲來:“好似一只小狗啊!”

蕭未雪咬了咬唇,別過臉不理顏昔:“我不叫了,你分明就是捉弄我!”

顏昔輕輕扳過她的臉:“未雪,你再試試,若仍是開不了口,我便不再為難,可好?”

蕭未雪狠狠咬著唇:“你莫要再笑話我了。”

顏昔坐於榻沿,正色道:“決不再笑了。”

蕭未雪望著顏昔溫柔的雙眸,輕聲喚著:“往之……哥哥。”

顏昔的確沒有再笑,只是無奈地撫了撫額:“罷了!日後慢慢改罷!”

蕭未雪漲紅了臉:“往之哥哥,我並非故意的,我……”

顏昔微微掩住她的紅唇:“不必多言,我明白,亦不會怪你。”

顏昔望著她,莫名地獨自笑起來。他擡眼望了望窗外的月色,輕聲道:“未雪,我們歇息罷。”

她咬著唇,並不回答。顏昔以為她睡著了,低眉,卻見那張嬌羞的臉早已緋紅。顏昔笑了:“是緊張,還是害羞?”

蕭未雪不開口,顏昔便默不作聲地躺下,僅用左臂撐著頭定定地瞅了瞅蕭未雪。隨即,右手緩緩解開她的嫁衣。她忽地抓住顏昔的手,眸子儼然是恐慌與羞澀。顏昔微微一笑,撫上她的臉頰,動作極輕。她不自覺地伸手取下顏昔發間的黑色檀木簪,柔順的頭發便滑落下來。蕭未雪一直好奇,顏昔的頭發並非純黑色,算是一種別樣的棕色,很特別的溫暖之感。

顏昔望著蕭未雪散開的黑發與自己的頭發糾纏在一起,有些出神,徑自低吟:“結發為夫妻,恩愛兩不疑。生當覆來歸,死當長相思……”

蕭未雪柔聲問道:“往之哥哥,你在想什麽?”

顏昔澀澀一笑:“沒什麽。”

在想什麽?顏昔亦如此問著自己,是在想一個不切實際的夢罷了!現下,她是自己的妻,自己是她的夫!

蕭未雪一直在思考顏昔究竟想到了什麽,待她回過神來,身上的嫁衣已被顏昔褪下……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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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婚後的顏昔,對蕭未雪更是關懷體貼。只是,心中有幾許莫名的遺憾。

一日,顏家來了一位客人。

遠遠地,顏昔與蕭未雪聞得一首曲——《鴛鴦》:“

鴛鴦於飛,畢之羅之。君子萬年,福祿宜之。

鴛鴦在梁,戢其左翼。君子萬年,宜其遐福。

乘馬在廄,摧之秣之。君子萬年,福祿艾之。

乘馬在廄,秣之摧之。君子萬年,福祿綏之。”

那人還未入門,便聽得豪邁的聲音:“顏妖人,快來迎你大哥!”

顏昔心中忽地一震——是了,自己成婚,他未能參加,自己一直覺得遺憾。顏昔與蕭未雪忙出門迎接,顏昔開口笑道:“楚賤人,你的胡子太長了!”

楚莫指著顏昔笑道:“你不見得比我短多少!”

顏昔白他一眼,心裏悶悶道:這年頭,連個剪刀也木有,更別說刮胡刀、剃須刀了!要不然,我能這麽滄桑麽?好歹也是偏偏美男子啊!

楚莫笑著:“我亦是近日方聞得顏家娶親之事,未能前來參加你二人之婚,真乃憾事!”

顏昔扔過去一罐酒:“罰你,自己喝酒!”

楚莫可憐兮兮道:“不會罷?我多孤單啊!”

顏昔笑了笑:“我答應未雪不再酗酒,不可食言!”

楚莫瞥了一眼蕭未雪:“未雪,當真?”

蕭未雪笑了笑:“勿虛哥哥,未雪明白,你們二人定然有許多話,怎可缺了酒呢!”

顏昔略懷歉意道:“抱歉。”

蕭未雪笑著:“你並未食言,畢竟,僅說是無我允許,便不飲酒而已。”

……

顏昔沈默地舉著酒囊,一直灌酒。

楚莫望了望他,皺著眉,卻不開口。

顏昔仰首,月下蠕動的喉嚨似乎在吞咽著悲傷。他忽地問道:“仙如呢?”

楚莫淡淡道:“她的病還未痊愈,於醫仙處修養,應是再有一年半載方可痊愈了罷!呵呵,起初還以為真乃何絕癥呢!”

顏昔又問:“你呢?”

楚莫笑了笑,舉著酒罐倒著酒,沈默片刻,道:“往之,你知道的,我戒不掉酒。故,現下時日不多了。”

顏昔白他一眼,道:“看你如何給逝去的嫂子交代!若非終日飲酒,那藥應至少可以保你十五年的性命!”

楚莫卻笑了:“往之,勿要責備我,先說說你自己罷!看得出,你已經對心中的那個人死心了,還有何事令你如此惆悵?!”

顏昔淡然地瞅著楚莫,輕聲道:“勿虛,可還記得我於漠北帶回的傷,拖了足足半年方痊愈?”

楚莫點點頭,他不會忘記,因為顏昔的武功已然極好,那傷按道理是不會那般嚴重的,卻始終未能痊愈,不知何故。楚莫一臉好奇與擔憂地盯著顏昔,他那樣眸中無物的泰然令楚莫不由一震,心下已有了不祥之預感。

果然,顏昔笑了笑,煞是悲涼,輕聲道:“若我早些得知,絕不會給未雪毫無結果的承諾,更不會娶她為妻了。只可惜……現今,我若離開……呵呵,我似是一直有負於她。”

他不再說下去,只是覺得心中無限悲涼。對於蕭未雪,自己是心懷歉疚的。而現如今,便是將這份歉疚加深了!

楚莫見此景、聞此語,猛地拽過顏昔的手腕,細細切脈後,便開始喝悶酒。顏昔不語,亦是舉著酒壇灌酒,月光下,喉結蠕動,宛若吞咽淚水一般。楚莫原以為,顏昔的傷總也不愈,皆因傷勢過重,卻未料到除了痼疾,還有毒藥。這毒藥潛伏期便是五年,根本無法提前知悉。顏昔現下的狀況,比自己好不了多少。

驀地,顏昔笑了:“勿虛,好歹兄弟一場。你要走了,再醉一場,喝個痛快!”

楚莫啞然失笑:“妖人,我還沒死呢!”

顏昔白他一眼:“賤人,活不多久了!”

楚莫陡然動起手來:“妖人,咒我死啊!”

顏昔身子一斜,躲過了那一拳,掠至柳樹上:“賤人,我實話實說而已!”

楚莫掠至長亭上,側臥著望向顏昔:“你準備一直瞞下去?”

顏昔於柳樹疏影間,略略一勾唇:“以我現今的身體,只要戒了酒,撐上三五年不成問題。”

楚莫平躺著,仿似亦在問著自己:“能戒掉麽?”

顏昔笑了:“我可以做到的,亦必須做到!我不能讓她剛過門,就守寡。”

楚莫又問:“那麽,三五年之後呢?”

顏昔無言以答,沈默良久,輕聲道:“我會離開。我不想她親眼見著我死。”

楚莫不再相問,他知道,若是心存希望地活著,比絕望地活著,多少容易些。四下死一般寂靜,楚莫開始數著自己的時日。

顏昔瞥見,笑道:“不說這些了。你此次去洛陽,仍舊住曾經那處小屋麽?”

楚莫默默點頭:“自然是了!”

顏昔輕聲道:“若我重返洛陽,定去看你。但願,那時你還活著,我,亦還可行動……喝酒罷!”

楚莫隔空舉了舉酒囊,默然飲酒。

顏昔忽地吟著最喜歡的那首詞:“

東武望餘杭,雲海天涯兩渺茫。何日功成名遂了,還鄉,醉笑陪公三萬場。

不用訴離殤,痛飲從來別有腸。今夜送歸燈火冷,河塘,墮淚羊公卻姓楊。”

楚莫驀然笑著:“你肚子裏墨水不少,然,所吟詩句,卻很是奇怪。不止詩句奇特,連你吹奏的曲子、填詞,均是如此。我很好奇!”

顏昔淡淡一笑:“勿虛,你曾問我心儀之人。現下,已不必相瞞,或是說,我已不在乎了。至於你,信也好,不信也罷……其實,我的靈魂並非顏昔,也就是說,我的靈魂是另外一個時代的人,並且是女子。我喜歡的,是顏昔的父親,顏路。”

楚莫聞得此語,被嗆住,一直咳著。顏昔卻已似笑非笑地坐於他身側,望著他,眸中全然是真誠與憂傷。楚莫怔怔道:“那麽,你的名字是?”

顏昔在他手掌中劃下“柳昔雨”三個字,淡淡道:“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。今我來思,雨雪霏霏。雨,取其字。”

楚莫一直覺得顏昔像女子,尤其是某些時候的溫柔眼神。同樣是溫潤如玉的男子,顏昔遠不及顏路那般,有著男子的堅毅神色。不過,這太扯了!

魂穿,對於楚莫來說,根本不知是什麽,但,絕對不好玩!他自顧自地喝著酒,不開口,偶爾會有一絲錯愕地望著顏昔沈靜的面容。

顏昔亦沈默了,與楚莫一同躺於長亭上。身旁還有放不下的人,如何能坦然面對死亡?楚莫深知,此時的顏昔,定然痛不可遏,所以,自己無需再多言。此刻,語言是如此的蒼白無力。楚莫能做的,只有沈默。

忽而,顏昔橫笛而奏,楚莫便取出玉簫而和。那是一曲顏昔最喜歡的歌曲,確切來說,是柳昔雨。那是現代的歌曲,緋村柯北的《天命風流》,自己極其喜歡,尤其那些歌詞。此世,作為男子的她,將這首歌更是愛到了一種特別的境地。有一知己,此生亦無憾了!顏昔自顧自地唱了起來:“

天公爵微傾,灑下一壺酒……

人世多愁,自在幾人能夠

獨倚高樓,總有人高歌相候

狂性難收,我自定我去留

笑他不懂,貪嗔癡不需看透

……

煩擾總難逃踏過不回首……

紛爭不休,勝負自有緣由……

志趣相投,三杯兩盞淡酒

知己我有,風浪中與他相守……”

……

楚莫默默然,瞅著顏昔。不管他是誰,楚莫都知道,顏昔深覺有愧的,並非顏路,而是蕭未雪。那個如桃花般的女子,是顏昔最愧疚的人。

良久,楚莫終於開口:“往之,也許醫仙有辦法的。”

顏昔微笑道:“或許罷!最後一次喝酒了,不提這些!幹!”

……

……

次日,楚莫離開會稽,只身遠赴洛陽。

顏昔明白,楚莫的時日不多了,死前,還是最想回到譚蓁身側。百歲之後,歸於其居!有些時候,顏昔甚至會多少有些羨慕楚莫,或者說,柳昔雨羨慕楚莫。好歹,楚莫與譚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是名正言順的夫妻,雖然還未成婚。而自己……

顏昔默默地眺望著搖搖蜿蜒之路,心口忽地一抽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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